寂寞嶺黃山嶺一線的戰鬥在一分鐘前剛剛結束,軍演指揮系統用最快的速度判定了勝負,雖然紅方成功地擊殺了藍方指揮官,但紅方最後人員全滅,藍方完成了最後的戰術任務,系統判定藍方獲勝。
聽著獲勝的通報,西門瑾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,這種勝利品嘗起來能有什麼滋味?
「我沒有想過動用銳刺二型,放在谷地里,只是習慣性的謹慎,但是真的沒有想到,你方有機甲真的能夠突到我的指揮部里。」
就在營地指揮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,西門瑾忽然開口說道:「但有一件事情我怎麼也想不明白,要穿過我的電子偵控,你的機甲肯定是進入了電子自主屏蔽,那你怎麼能夠找到我的營地?」
這位指揮官終於抬起頭來,望著疲憊坐在機甲上的許樂,問道:「找到了營地不說,你還能猜到這個房間才是真正的指揮部……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?」
西門瑾用一種哲學家的口吻,鎖著眉頭,扶著桌面,提出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。被對方突營成功的羞辱,將他心中的疑問與震驚放大了無數倍,所以他寧肯抬頭望著居高臨下的許樂,也要問出聲來。
藍池山谷地四周的鐵七師官兵漸漸聚攏過來,人數大概在一百五十名左右,他們已經被指揮系統判定全員死亡。官兵們看著偽裝指揮部門口那台黑色機甲,看著靠著機身上的那個年輕機師,面色鐵青,數百道目光里凝聚的敵意,近乎於要產生某種實質性的傷害。
許樂是東林石頭,從不會因為敵人的情緒而有任何觸動,不因外物而感懷,他的臉就像是石頭外面蒙著的堅硬石皮,將這些目光全部擋了出去。
沉默了片刻後,他望著機甲下方的西門瑾說道:「昨天杜師長教訓軍官學員時說過,軍人應該要有賭性……我只不過瞎賭了一把,看來運氣不錯,賭贏了。」
西門表情沉鬱地望著他,說道:「這話說出來誰信?」
許樂無言以對,心想總不可能自己在機甲上面手舞之、足蹈之,然後啞聲歌唱:這是一個小秘密小秘密,就不告訴你不告訴你……
望著穩坐營中,慘淡身亡卻依然極力模仿杜少卿冷冽風格的西門瑾,望著這名優秀指揮官頭上那串淡黃色光芒組成的公民編號,許樂的心中其實有股衝動,想要告訴對方,我不止知道你們的指揮部在哪裡,甚至我還知道你是東林公民,今年三十五歲……
然而看著西門瑾隱有血絲的雙眼,枯乾不自然的頭髮,想到對方此時的心情,許樂終究沒有開口,在圍觀自己的鐵七師官兵的仇恨目光中保持著情緒的穩定,未曾顯得過於開懷。
……
……
到了中午十二點鐘,軍演的參戰部隊才依次撤了回來。雖然只是一場小型臨時軍演,不過是個千人規模的對戰,但要把那些損耗的裝備運回來,就已經相當麻煩,更麻煩的是,那些在黑色機甲突營中,被震起的廢礫所擊傷的軍人,必須得到及時的救治。
好在沒有出現真正的死亡事故,饒是如此,那些撤回基地的鐵七師官兵雖一如既往地沉默冷靜,但誰都能從他們的眼眸中找尋到一點與以往不同的情緒——不甘與強烈的憤怒。
這種憤怒不是針對演習紅方的軍官學員,而是針對這個意想不到的結局,令人難堪的勝利。
鐵七師是一支怎樣的部隊,那些在三十七次軍演中慘淡收場的兄弟部隊最是了解——對敵人肅然若冬天,對自己的要求則像是最苛刻的、還不肯收文化基金會紅包的藝術品鑒家,治軍極嚴,戰場之上近乎殘酷地要求自己不能有半點漏洞。
問題是,此次臨時軍演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做錯了的地方,卻偏偏還是輸了,故而憤怒,附帶著對於那個駕控黑色機甲的機師也生出了無數複雜的情緒,仇恨有之,迷惘有之,震驚有之,諸般情緒混在一處,還是回到了原點,依然不過憤怒二字。
軍用機場上,沉重的運輸機在不停起降,重型運載直升機似大鳥般呼嘯而過,更遠處的運輸飛船在待命,腳步整齊的軍人們面色嚴峻地走過道路,整個基地里充滿著忙碌而肅然的氣息。
一頭枯乾黑髮於風中繚亂的西門瑾,領著近衛營的參謀本部軍官們,走在隊伍的最前方,臉色非常難看,哪怕走進了基地庫房之中,臉上的情緒依然沒有絲毫鬆動。
和鐵七師的憤怒不同,正在列隊的受訓軍官學員們臉上掛著怎樣也掩飾不住的微笑。代表紅方出戰的他們全員戰死或被俘,剛剛被鐵七師主力釋放,眾人本應垂頭喪氣,一臉悲憤,做足失敗者的本分,但他們只是微笑望著庫房的外面。
在本次軍演之中,軍官們生的表現其實非常出色,憑藉著七台MX和中央電腦調撥的虛擬兵力,竟是生生地將鐵七師近衛營的主力部隊,吸在了寂寞嶺黃山嶺一線長達一個多小時,如此方為許樂的縱甲破營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和時機。
但昨天下午被杜少卿若暴雪般的訓斥之後,他們不可能再因為這種事情而驕傲,他們驕傲的原因是庫房外被重型直升機緩緩吊下的那台黑色MX。
穿著黑色高能材料機師服的許樂,揉了揉汗濕了的頭髮,拖著那隻沉重的黑色工作台箱子,在隊伍的最後,走進了參演軍隊列隊的庫房之中。
他出現在眾人眼前的那一刻,一臉溫和笑容的周玉和他身邊左肩受傷的花小司率先開始鼓掌,緊接著掌聲便連續響起。雖然近千名鐵七師的官兵目視前方,沒有任何動作,但三十幾名受訓軍官生,十七條第七小組的漢子,加上基地里的參謀軍官們,熱烈的鼓掌,竟鼓出了狂風暴雨,春日驚雷的感覺。
許樂微微一愣,旋即眯著眼睛笑了笑,抬起手向軍官生那邊揮了揮,緊接著便聽到了第七小組那些破落貨們尖銳的口哨聲和叫好聲。
聽著掌聲、口哨聲、叫好聲,一直冷酷平靜的鐵七師官兵們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難看了一些。
許樂聽著掌聲,卻想到了港都工業園區,果殼工程部地下的庫房裡,MX機甲研製成功的那一天,自己和商秋往安靜的庫房裡走,迎接自己的也是如此動人的掌聲。
忽然間,他生了與商秋通話,告訴她這一幕的衝動。
榮耀與虛榮之間最大差別,是看你究竟有沒有為這種榮譽感做出了相應的事情,如果把軍演之後,許樂所享受的榮光看成虛榮,他也不會拒絕,只會享受其中,並且願意單調而重複地享受下去。
鄒部長和邁爾斯上將並沒有參加軍演後的視察活動,軍方最有權力的兩位大佬,總要給鐵七師留些面子,畢竟最後軍演的勝利方是鐵七師,如果他們到場,難免要對許樂親切一把,呵護一把,那將鐵七師的顏面置於何地?另外大概這兩位大佬,也想到許樂此時已經身處油鍋之中,沒必要太給面子,再去潑一瓢酒精來著。
結束基地庫房裡狂風暴雨般的掌聲的,依然是一陣掌聲,一陣單調而沉悶的掌聲。
鐵七師長杜少卿一臉平靜,看著提著箱子走進來的許樂,用那雙戴著小羊皮手套的雙手輕輕鼓掌,掌聲有些沉悶,於是整個基地庫房裡的掌聲都平息了下來。
一片安靜。
許樂走到隊列的最前方,行了一個軍禮。
……
……
軍演後的接見活動很快便結束了,聯邦軍方需要這次演習來扭轉很多將領的固有戰術思維,但事實上,如果仔細分析這兩次演習,杜少卿所率領的鐵七師,反而是最不需要接受這種錘打的部隊,靈動精準的戰術設計,讓鐵七師完全可以無縫配合MX機甲的強攻。
基地庫房裡的軍人們漸漸散了,鐵七師近衛營的官兵們聚在一處,軍官生和第七小組的漢子們自然聚在了一堆。蘭曉龍望了一眼走過自己身邊的西門瑾,說道:「真不好意思,我們又輸了,不過請你相信,我們可沒有讓你們。」
第七小組為了掩護許樂的黑色MX深入群山,不得已暴露了蹤跡,全員被圍,蘭曉龍很凄慘地被俘虜,但在鐵七師的面前,他完全沒有俘虜的自覺。
近千名鐵七師官兵都聽到了這句挑釁的話語,臉色難看,但終究不可能在無數軍方高官的面前,在庫房裡上演一場群毆的戲碼,即便是西門瑾,也不過是微頓了頓腳步,便離開了現場。
周玉拍了拍蘭曉龍的肩頭,示意他往庫房外面望去。
實際上場間絕大部分軍人的目光都已經投向了外面,群山之上的太陽正在逐漸西移,暮色正在緩緩加濃,淡紅色的背景中,一道突起的山丘之上,有兩個身影正在相對而立,就如同是剪紙里的畫面。
杜少卿和許樂。